吳念真:在你還小的時候,岩波文庫好買嗎?
李登輝:很好買。有的比較難買。像___跟《禪的研究》這類的書分配沒多少(比較少)。
吳念真:大家要搶?是早期的人比較(愛書)…現在的人拜託他讀書他也不讀,以前反而要買書還買不到。時代真的不同。
李登輝:這輩子影響我最多的三本書,是《出家及其弟子》(倉田百三)、湯馬斯.卡萊爾的《衣裳哲學》,再來就是《浮士德》(哥德)。這三本書就是讓我覺得,人要活得有意義…特別是《衣裳哲學》。
《衣裳哲學》這本書的第二部分,讓我一生受用。年輕時看那麼多書,幫助最大的就是這本,就是湯馬斯.卡萊爾的《衣裳哲學》。這本書談到他戀愛失敗,工作失敗,遊世界困難,完全失志,落在悲哀的中心,要怎麼慢慢脫離出來,得到永久的肯定。
我看這很重要。希望有人可以用簡單的語言把這本書的重點介紹給更多人。這我有寫過,用日文寫,好幾年的讀書會有演講。台灣的眼光要看更遠一點,我們的方向不要走偏了,要持續往前走。
吳念真:那我要先把這本書看過,再用簡單的方法跟聽眾講,摘要summary,說這是總統交代的。
李登輝:我們家人很少,家庭只有七個人而已。祖母在我16歲時過世了,家裡忽然少一個人,那時我就想為什麼人會死。死了之後怎麼辦?在高等學校時代,我那時開始思考人要怎麼活。我在高等學校時期讀文(組),對於歷史跟哲學很關心,各方面的書都讀起來。
人會死,人也會生存。要生存,要如何克服我們會死(這個事實)?更進一步,人要做好事,精神上如禪教說「精、神、體(?)」。尼采說:「超越」,生的意義就從這裡開始。
每個人都有眼、耳、鼻、舌,(各種感覺)出出入入,實際上那是什麼,我們也不知道。這就叫「無命的是真人(?)」我們要求的就是這個,每個人都去拚拚看,每個人都去試試看,就是禪的第一步,叫人去吃苦。去研究看看,知道無味的真人(?)是什麼樣的人。
當時我看這個,也去學。我在淡水中校的時候,大清早起來洗廁所,別人不做的事情我來撿來做,刻苦我自己。透過這樣的讀書,變成智慧,自己的行為要怎麼來改變,有很大的幫助。
剛剛你看的岩波文庫,七八百本,每個禮拜大家都在讀。我也有開書店,開得不是很好。23、24歲時在行政院對面租了一個店面開二手書店(中山北路),那個地方當時還沒建設起來。
吳:那時為何會想賣書?
李登輝:那時候大家沒事情做,心裡很空虛,我就想盡量藉著這個機會,讓大家可以過日子,讓心可以獲得滿足。當時我把自己看過的書搬出來賣,也有人從香港、上海帶一些新書過來。
吳念真:當時是什麼樣的社會狀態,讓當時讀書人的思想偏向社會主義?那些書又是從哪裡來的?
李登輝:我們家以前是小地主,也有十幾甲地。過年過節時就有佃農拿雞拿鴨來,拜託我母親繼續把地租給他們,要哭要啼的。小時候看到那個畫面真的會流眼淚,不記得幾歲了,不過有讀一點書,對事情有一些了解,看到這些佃農覺得很可憐。大家同樣都是人,有一方就要拿好東西來巴結,社會為什麼這麼不公平?自然就開始想公義這件事。你看書就能分析,但你直接目睹,心裡是受不了的。
你說主義,我什麼主義都試過。社會主義、共產主義,年輕時什麼都有讀過。岩波裡面所有的書也都讀過。我有一個感覺,只從物質的角度看社會,人還有「心」的問題存在。從物質角度看,你說物質跟物質的關係有辦法說明。人有心,心跟物質的關係無法釐清,這之中就會有矛盾出現。不要只注重物質,也要從人的「心」的問題來處理。
物質與心的差異,就好像「科學的意識」與「臨床的意識」差很多。臨床的意識就是每個人「心」的問題,這沒辦法確切(用數據)表達。如醫師高高在上說「科學的意識」。
讓我舉個例子。過去有一年我冷到了(有發燒)吃抗生素吃了十幾天都沒好,體溫一直是 36 度到 37 度,但我平常的溫度是 36度。我就問醫生為什麼會這樣?醫生也不知道。就建議我趕快去醫院照 MRI,原來是得了肺炎。
以醫學來說,體溫 37 度是正常,對我來說就是發燒。若用醫學的標準來判斷,我 37 度是正常的,但對我來說 37 度就是發燒了。若不處理,應該就沒命了。醫學知識跟臨床病人的情形是差很多的。醫學的知識跟臨床病人的實際情況是有落差。這就是知識,但不是智慧。科學的知識跟人之間的關係就需要智慧來解決。
苦心孤詣,非常感謝你的貢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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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說主義,我什麼主義都試過。社會主義、「中山主義」,年輕時什麼都有讀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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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裡很確定需要勘誤,應是「共產主義」。
因為社會主義、共產主義、馬克斯主義都是廣義的社會主義,而孫中山思想在政治現實不再需要拍馬屁之後,幾乎沒有人稱呼為中山主義。
感謝您的指正~!我怎麼沒想到這個脈絡orz~~已修訂,學習了~~